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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星河在第二进的暗河里,被冰凉的泉水激得直哆嗦,周围嘈杂的水声让他彻底失聪,在矿灯的光线背景下,眼前有一团挪动的黑影起起伏伏。他嘴里断断续续的鬼子话让冷星河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犹,冷星河拿着老石的精品尖刀,低头,为了屏住呼吸,又将嘴巴,鼻子,全部浸入水中,只留一双眼睛浮在水线上,整个人趴在水里,像一条蛇一样轻轻地朝前爬行,但那黑影却朝着自己所处的角落移动。冷星河全身的血都冰凉,日本人用刺刀戮人的场景在眼前浮现,一阵濒死的恐惧袭来,他开始颤抖。随着鬼子的靠近,他的颤抖逐渐剧烈,甚至连脚底下都在震颤,他生怕水波惊动了鬼子,极力克制着自己,但越是压抑,越是强烈。几声枪响从远处传来,在洞里反反复复,仿佛千军万马。显然眼前的鬼子也受到了惊吓,他开始迅速朝角落靠近,嘴里发出急促的喘息。他靠过来了,冷星河如黑暗中的蝙蝠,仅靠水波的动静,和感受到他的热量,就判断了他与自己的距离。

”记住,咱杀猪,就一刀。“冷槐用手掌的拇指和食指丈量着从猪下巴到两肩之间的距离,然后在喉咙底部停顿了。“刺进去,再轻推,不用多大力,你得听声音——”

冷星河弯下腰,凑近虽被制服,但强壮有力的喘着平稳呼吸的猪旁边。冷槐动手了,他如此从容,冷星河闭上眼睛,听见嗖——的一声,细微但凌冽,紧接着嘶嘶——的啸叫,这是风突破伤口灌入肺腔的声音。咯——呵——咯,不规则,但顺畅的吐气声……

一阵脚步声从一进传来,马上传递到二进,风中夹着一声鬼子话,也许是盼到了同伴,旁边的鬼子往前走了两步,他的剪影显示他正抬头观望,这时一声更清晰的——克木拉传来。紧接着又有几声克木拉,眼前的人影呼吸剧烈起来,就是这时冷星河猛地从水里跳起,一只手捂住他的头,两条腿也同时夹在他的腰间,铁匠老石的得意之作划破了黑暗,也刺破了木村香山的喉管,冷星河用力将刀柄下压,他将耳朵靠近他的脖颈,等待那嘶嘶地凌冽风声。但他只听见咯咕鬲古如同猪潲水煮沸的声音,鬼子的双手举起,对着天空划拉划拉,然后才瘫软,倒在水潭里,冷星河被他压在背后又灌了几口水,这回水里充满了血腥味。冷星河的左手拇指几乎被日本人齐根咬断,这是方才他捂着他的脸时,被他张口咬的。他将老石的宝刀从他的喉管里轻轻拔出,泉水猛地灌了进去,鬼子在水里居然抽搐了一阵才终于平静下来。冷星河回想着刚才有人喊的那几个字——克木拉。对面石阶上的矿灯突然滚落了下来,灯光无意中扫过黑暗的角落,冷星河瞥了一眼躺在水里的鬼子,赫然认出那不就是被冷柏抓了来,又狡猾逃走的鬼子官木村少佐吗?

刘蜀看了一眼冷星河的左手,那本该长着拇指的部位,只剩下光滑的半截残肢,犹如被砍去长长树干的小青柏的树桩。“蛇咬的,五步蛇,可毒了。”在他依然愿意和人来往时,他总是这般对外人说,刘蜀现在才知道,原来冷星河一直对外声称的五步毒蛇,是木村香山。

“梦龙哥,你杀过人吗?”冷星河瞪着那橙黄的眼珠,脸低成45度角,像是在看刘蜀,又像是在看着别的什么地方。“你打过仗,一定杀过人。”

直到刘蜀点点头,他才继续说话。“杀了人,你能睡得着吗?”

刘蜀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有点记不起,自己杀过多少人,什么人,他们哪里来,本该往哪里去,一概不会去想。多年前,冷柏对他说过,一旦你杀了人就会睡不好。他刚刚恢复记忆那会儿,战友也会跟他说睡不着,作为志愿军护士的罗仲娣也说睡不着,但他刘梦龙能睡着。刘蜀觉得,对于他们这些经历过战场的来说,睡不着应该是常态,失眠才是日常,但之所以睡不着,除了创伤太大,应该还有些遗憾吧。但冷星河的睡不着,他觉得总归和遗憾无关。

“星河,你为中国人除害,给人伸冤,把敌人送去该去的地方,是对的,是大善事。”

冷星河突然咧着牙齿笑,”看,看,看,你们打过仗的懂的就是多。“一会儿又平静得像幕阜山的岩石,”可我睡不着,我总觉得吧,他们也是人,但他们能不眨眼的杀我们的人,而我就是窝囊,杀了他,反而一直被折腾。我时常能看见他,也看见你一枪打死的那个开飞机的,还看见星光,星芒他们。星光,星芒倒还好,那鬼子官就很恶,害得我一直潜回去找,总觉得没收拾干净。”

“回去找?”

“嗯,闹得厉害了,我就回去看看,溶洞里的尸体都被清理干净了,惟独鬼子官的没人知道,我把他拖到第五进去了,呵呵。但后来那女人的事情之后,洞口塌了,我就去不了第五进了,在黑龙潭的水位高的时候,我还能泅水钻进去,但总归是进不了,又开始闹噩梦了。”

自从冷星河吐露出自己藏了近40年的秘密后,他自己的身体却猛然崩塌。对于一些人,支撑他们得是希望和梦想,对于另外一些人,也许是惭愧和内疚。他终于没能等到再进去黑龙溶洞第五进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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