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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星河终于让刘蜀,也就是刘梦龙开口了。

刘蜀在冷星河跟他唠叨了半年后,才突然在一个下午,董二蛋被炮炸破肚子那次,找到自己。他那熟悉的目光又回来了,熟悉的脚步,熟悉的声音。我说了吧,你就是刘梦龙,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说你这么多年跑哪儿去了,爷死,娘死都没回来。冷星河只是在心里说着,他当然明白这些话就像挑破猪肺的刀尖,说出口就伤了人了。冷星河对刘员外一家上上下下都发自内心的尊重,在他的世界里,好人和坏人都有一个明显的界限,好人头上都有一个白色的圈圈,而坏人头上都有黑色的圈圈,这和幕阜镇后来80年代才修建的那个教堂里的耶稣,天使头上的圈圈有点像,只是他冷星河早就琢磨出了那个圈圈,而教堂后来才建。刘员外,包括袁柳婶子都有那个白色的圈圈,更不用说刘梦龙了。

“星河。”

“梦龙哥。”

“你别这么喊,还是叫刘蜀吧。”

“好,我不在人跟前喊。我都不怎么见人。”

“那我信你。”

“你换名字是怕背成分,这我理解。你今天是有事吧。“

”我们去黑龙潭走一走。“

”行。“

刘梦龙把自己在朝鲜受伤,失忆,再到后来和罗仲娣结婚生女的事都跟冷星河说了,冷星河又把土改时刘员外和袁柳的痛苦遭遇和刘梦龙讲了一遍。从前每次讲,刘梦龙都一脸茫然,今天他却真真切切地在冷星河面前流了眼泪。冷星河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以前不难过,今天才难过的。太阳要落山了,两人在从前日本人飞机掉下来的田埂上,背对着幕阜山,看着夕阳。冷星河眼前还躺着冷星芒,冷星光那炸烂了的身体,和一个头上一前一后两个洞的日本鬼子,事实上,他们从未离他远去。

”星河,我要问你件事。“刘梦龙用那正常的半张脸对着冷星河,“两件事。”

“那第一件?”

“49年解放前那个晚上,是不是有个女人骑马到了幕阜镇?”

“是。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刘蜀呼了口气,慢慢地说:“我明白过来了,这幕阜镇,最知道事的就是你。”

“你以前怎么没问我这事?”

“我以前没明白。”

“不是晚上,是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起来了,马背上一个女人,她趴在马背上,可能受了伤。因为马背上的血顺着马蹄子,滴到地上。也可能是马的血,但那马跑得动,跳得起,所以也可能不是。”冷星河看了看刘梦龙,只见他那仅存的半边脸抽搐着,像是受到莫大的刺激,嘴唇崛起着,一只手在头上揉啊揉,搓啊搓。他本想停下来,刘梦龙却示意他继续说。“我总是睡不着,才碰到这事。我跟着那带血的马蹄印,一路跟到黑龙潭边上。那马像是认识路,直奔那黑龙溶洞口上去,那年湖水浅,马就泅着水到了洞口。我把衣服卷好,准备下去救人,一辆日本人的跨子直接开到田埂上,我又躲进草丛里,我看见……我看见一个男人从跨子上走下来,手里拿了把枪,你别说,我认得那枪,要不是那人比你高大,我还以为是你呢,那是把驳壳枪,我怎么忘得了驳壳枪呢?星雨不就有一把吗?她的是冷松叔留的那一把。那人一身军装,一张杀猪脸,我看着有点面熟,说像吧,但胖些,又不太像。”

“是不是像董老三董亥的儿子董戈?”

“你怎么知道?”冷星河像是被人洞穿了只属于他的秘密一样,诧异地看着刘蜀。

“接着讲。”

“我觉得,不管什么兵,总归要救人的,就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喊了一声,‘救人啊’,没想到那孙子抬手就是一枪。还好子弹没打着我,我从坝上滑了下去,我怕他追过来,一个猛子扎到了崖下,他肯定打不着我了。后来我远远的看见他从坝上走到洞口,也跟了进去。过了大概个把小时,里面传出一声雷声。没多久,他就出来了。一个人出来的,怕是没救着那女人。”

“雷声?”

“嗯,也像炮声。”

”星河,你后来进去过吗?“

”哪儿?黑龙溶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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