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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屎村有个老单身汉,叫石磙子。人如其名,长得像幕阜镇人用来压晒谷场的石磙子一样,又矮又壮。四十来岁,还没能娶妻生子,这就要怪他的父亲了。他的父亲从前是跟着李战的牛屎村保长,当时在戏台边上绑游击队员就有他的份,解放后,被新政府查清楚后直接枪毙了,那时石磙子才七八岁。打那时候起,他们石家就格外低调,除了几个本分的工匠外,别人再不掺和镇上的事务。大集体那会儿,石磙子他娘挣工分不如别人,石磙子又有些好吃懒做,日子过得又邋遢又穷,也没人愿意跟他这个汉奸后代。包产到户后,他们分到的田地是最偏的,直接挨着牛屎村的竹海。后来石磙子干脆在竹林旁边起了间房子,他娘死后,他就长久的住在那里,与世无争,一屋,一狗,几只赖褓鸡。石磙子有一杆火铳,那是铁匠老石给他父亲装的,后来父亲死后,他从后山上的红薯窖里找到铳,拿来打些野鸡,野兔。他一年到头除了出去买油盐酱醋,很少露面。但每当石磙子出门,他总要背着那杆铳。后来就被人笑骂成手铳石磙子,男人都知道那话里的侮辱,女人也避讳着,只有胆大的小孩子,走上前摸一把他的火铳,然后牛头就跑,嘴里喊着,石磙子的火铳,热辣辣,石磙子的心思,湿哒哒。石磙子样子凶恶,但从不伤人,只是呵呵地笑,也许,童年的痛苦记忆,让他揣摩出那副憨憨的模样,才是他联系这个社会最安全的媒介。那时候国家还没有开始收缴猎枪,但将猎枪背上背下也是不被鼓励的,但念在他半癫半傻,又人畜无害,也没人和他一般见识。

“石磙子,你一天到晚背着枪,也不管管人家龙头镇人来偷笋?”

“我没……没看见啊。”兴许是常年不和人交谈,他的语言能力渐渐退化,说话总是舌头打结,一紧张就干脆结巴了。

“好多社员都看见了。一群一群的背着蛇皮袋子跑呢。”

牛屎村的生产队长石志远正巧到幕阜镇来办事,看见石磙子,生怕他胡说八道,连忙凑过来:“怎么了?”

“队,队长,他……他们说有人偷笋。”石磙子露出经典的憨笑。

“别听他们瞎说八道,赶紧回去吧。”

“好,好嘞。”

“石队长,你是牛屎村人,都不知道人家偷到你的地盘上去了啊?”有人起哄说。

”就是,都是龙头镇来的。“又有人搭腔。

“我怎么没听说啊,知道了,知道了,回去查查。好吧?都散了,散了。”

“石磙子,我给你说,偷笋的都是些小媳妇,大闺女,你还不趁机抢个媳妇?”

石磙子依然呵呵地憨笑,对于别人跟他开这种玩笑,他早就司空见惯了。在石志远的催促下,他拎着一瓶菜油,两包盐和一瓶酱油往回走。旁边几个小孩时不时冲过去碰一下他的火铳,然后嘻嘻窃笑着跑远。

一天早上,石磙子被家里的瘦狗吵醒,这条黑白相间的土狗长得又高又瘦,平日里除了睡觉,就是找点烂骨头来啃啃,除了吃饭时听见碗筷响,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石磙子没有钟表,不过像幕阜镇所有的庄稼人一样,他看一眼外面的天,就大概知道时辰。那日是三点左右,瘦狗的叫声十分急促,显然是发现了什么。石磙子唤了它进来,它摇了摇尾巴,片刻又走出去开始吠。石磙子披衣服起床,蹲在瘦狗旁边,顺着它的视线望去,那是南山的竹海的方向。“别叫!”石磙子低吼了一声,“再叫打断你的腿。”

狗嗯呐嗯呐了几声,竟朝着南山的方向奔去。石磙子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莫不是有了母狗?”

吃中午饭的时候,瘦狗才回来,身上湿哒哒的,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石磙子知道,这是被露水打的。他摸了摸狗头,丢了一块胜利薯在地上,它走过来,闻了闻居然没吃。“破……破狗,还挑了?”

这天晚上,石磙子又被狗吵醒,这次他起身的时候,狗早就冲了出去,他只看见它黑白相间的毛,消失在郁郁葱葱的山路上。

瘦狗再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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