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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峰之所以能赢得刘新华的芳心,在外人看来,似乎是水到渠成的,可实际上万分不易。

70年代席卷而来的如火如荼的运动,让根正苗红的三代贫农冷峰,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好成分。前有被立了碑的冷松,后有战时赣北苏维埃的冷星雨,于情于理都让人对冷家刮目相看,那个成分比财富重要的岁月,一切学识,家世似乎都派不上用场。可成分毕竟只是被时代赋予的标签,生活中,冷峰在获得幕阜镇人真正的尊重之前,他还需要更多的历练。老百姓心里,是黑是白,一切都有衡量。

一场械斗发生在三省交界的幕阜镇西面的牛屎村。牛屎村紧挨着鄂省的龙头镇,在幕阜山的前段。幕阜镇村民在连续几任镇长的带领下,勤于植树造林,李闯之后,就已经是郁郁葱葱看不见黄土灰石了,竹松杉柏茶在各村各有所长,而牛屎村所种以竹为多。到了春天,成片的竹海下,是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而在杜鹃花丛中,青翠的水竹笋,皮薄肉嫩,是群山回馈给幕阜镇的绿色情书。公社里分到的猪肉,有些勤俭的主妇,除了趁新鲜吃的那一半,会将另一半用盐腌起来,放在没有明火的松树根下烟熏两个礼拜,继而在晚冬的太阳下晾晒三五天,才放在谷仓里用干燥的陈谷掩埋锁住肉鲜,待来年有亲人贵客走访时,割它半斤八两,陪着青葱辣椒爆炒,或与新鲜泥鳅黄鳝用碳火煨上两个小时,都是绝美的佳肴。但大多喜欢从牛屎村的竹林中拔些青笋或炖或炒或伴或蒸,那虽然不是幕阜镇特有的菜式,但百年来,人家都知道幕阜镇的笋是赣北有名的鲜。隘城,柴桑,豫章的饭店里,都会有一份幕阜青笋炒腊肉。赣皖鄂湘的人,大抵都喜欢这种美味。

但幕阜镇隔壁的龙头镇却是另一番景象。人口多,耕地少,缺水,不知道是地质原因,还是人不够勤快,基本上年年都有人出门要饭,哪怕到了后来土地包产到户也没能得到改善。幕阜镇世世代代的人笃信,这样的局面完全是龙头镇人懒惰的结局。造成如此偏见,恐怕也只能怪少数龙头镇人那不太好的作风了。龙头镇据传是孙权的故乡,因为地势的因素,并没有经历过太多战乱,连日本人都只是急行军路过,却总落到吃不饱穿不暖,少部分人只好靠偷,抢。幕阜镇就成了遭殃的受害者之一。如果有操着龙头镇口音的人前来流浪要饭,村民总会收起和善的面孔,虽然总还是会施舍一两碗热食,但会顺便把凉晒在外的咸菜,萝卜,番薯,干笋,鱼肉统统收回屋内,因为很有可能你扭过头,他就伸手抓一把,你再扭过头,他再抓一把。对于家门口的物件,你能防范着,但田间地头就有难处了。流民多带刀,或是锈迹斑斑的宽菜刀,或是弯头割草镰刀,讨要不成,多少要在地里割几颗白菜,包菜,摘些黄瓜,苦瓜,放在变戏法一般抖落出来的蛇皮口袋里。幕阜镇人上了气,就会上去拦下来,但凡打开口袋,总能望见战利品。这都算小打小闹,到了春天,偷偷潜入的批量偷笋贼,那就才是规模作案了。

偷笋大军往往都是女性,她们十个到二十个一群,年纪在20岁到40岁之间。从龙头镇步行到牛屎村竹海有近十几公里,要走上大半夜,年纪大的怕是还没走到就歇了,更何况拔了笋还得背回去。后生家们后半夜出发,凌晨天亮时抵达,趁着牛屎村的鸡还没叫,他们就在山头上采完笋,太阳一出来,他们就回撤了。水竹笋生长繁密,水份饱满,一弯腰下去就是一满抄,两个小时,一个人也能采个百来斤,一趟下来,每人都能背上五六十斤剥壳的鲜笋,回到家里能吃上两个礼拜,吃不完的还可以晒干。水竹笋的采食窗口为一个月,龙头镇的女贼们要来上二三回,不是她们不愿意勤密些来,只是因为她们知道自己来勤了太容易会被发现。头一回,狗叫了,二回牛屎村里的人就能追着跑,第三回只敢拿一半的量,基本上年年如此,龙头镇的女人就落下了不好的名声。名声不好,就能让一些同样名声不好的闲人浮想联翩。

光是偷笋,还不至于让龙头镇所有人名声如此败坏,还得算上偷树。牛屎村竹海的边上是芝板,那里本就是出砧板的地方,能出砧板,那必然有树,芝板的树两人环抱不算大,三人环抱很普遍,甚至有人说他见过十几人环抱的千年古树。李闯做镇长那时,他带着芝板人又种下无数的杉树,到70年代末,十几年过去,杉树都能一人抱围。打砧板嫌小,但盖房子,做家具是最好的板材了。龙头镇到芝板和牛屎村之间有一个小型天然水库,从陆路走要半天,但弄个小船泛舟直穿,两个小时就能到芝板村境内。男人们砍倒芝板的杉树,削去树枝,搬到水库边上,随手割藤,五根一捆,往水里一扔,小舟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就顺到龙头镇了。于是女人偷笋,男人偷树,有时一起出动,这样还能相互接应照顾。

偷盗这种不劳而获的事,偶尔做一两次,没被发现,会极大的刺激窃者的侥幸心理,人们会自圆其说地进化出一套攻克羞耻心的说道,把这种原本见不得人的事,发展成一种理所当然的事业。除了笋,树,龙头镇还发现了南山高海拔上的猕猴桃,菌菇等山珍,八月炸,九月黄这种顶级水果。再其后,捕龟,捕蛇,偷猎野猪,野鸡,麂子,果子狸等,也逐渐进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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