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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获知明朝使者到来的消息后,小西行长慌了手脚。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从小西飞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却没有去报告丰臣秀吉。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自和谈开始,丰臣秀吉就处于一种梦幻状态,总觉得人家欠他点什么,就该割地,就该和亲。如果这个时候把他摇醒,告诉他:其实你被忽悠了,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也不打算跟你谈判。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更为严重的是,这件事情是小西行长负责的,一旦出了事,背黑锅的都找不到。

那就忽悠吧,过一天是一天。

可现在明朝的使者已经来了,冠服也送了,诏书明天就读,无论如何是混不下去了。

为了自己的脑袋和前途,小西行长经过整夜的冥思苦熬,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于是,在那个夜晚,他去找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个和尚。

根据丰臣秀吉的习惯,但凡宣读重要文书,都要找僧人代劳,除了日本信佛的人多,和尚地位高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和尚有文化,一般不说白字。

小西行长的目的很明确,他找到那位僧人,告诉他,如果明天你宣读文件时,发现与之前会谈条件不同,或是会触怒丰臣秀吉的地方,一律跳过,不要读出来。

当然某些嘱托,比如要是你读了,我就怎么怎么你,那也是免不了的。

安排好一切后,小西行长无奈地回了家,闹到这个地步,只能过一天是一天了。

无论如何,把明天忽悠过去就好。

第二天,会议开始。

从参加人数和规模上说,这是一次空前,团结的大会。因为除了丰臣秀吉和王公大臣,大小诸侯外,德川家康也来了。

作为丰臣秀吉的老对头,这位仁兄竟然也能到场,充分说明会务工作是积极的,到位的。

更为破天荒的是,丰臣秀吉同志为了显示自己对明朝的尊重,竟然亲自穿上了明朝的服装,并强迫手下全部换装参加会议(皆着明服相陪)。

然后他屏息静气,等待着那个激动人心时刻的到来。

依照程序,僧人缓慢地打开了那封诏书。

此刻,沈惟敬的神经已经绷到了顶点,他知道,奇迹不会再次发生。

小西行长也很慌张,虽然事先做过工作,心里有底,但难保丰臣秀吉兴奋之余,不会拿过来再读一遍。

总而言之,大家都很紧张。

明朝那些事儿6[1242]

但最紧张的,却是那个和尚。

昨夜小西行长来找他,让他跳读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事情不妙——要没问题,鬼才找你。

而在浏览诏书之后,他已然确定,捧在自己手上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火药桶。

全读吧,要被收拾;不读,不知什么时候被收拾。

激烈斗争之后,他终于做出了抉择,开始读这封诏书。

随着诵读声不断回荡在会场里,与会人员的表情也开始急剧变化。

小西行长死死地盯着和尚,他终于确信,忽悠这一行,是有报应的。

而德川家康那一拨人,表情却相当轻松,毕竟看敌人出丑,感觉是相当不错的。

沈惟敬倒是比较平静,因为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最失态的,是丰臣秀吉。

这位仁兄开始还一言不发地认真听,越听脸色越难看,等到和尚读到封日本王这段时,终于忍不住了。

他跳了起来,一把抢过诏书,摔在了地上,吐出了心中的怒火:

“我想当王就当王(吾欲王则王),还需要你们来封吗?!”

被人当傻子,忽悠了那么久,发泄一下,可以理解。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先算帐。

第一个是沈惟敬,毕竟是外国人,丰臣秀吉还算够意思,训了他一顿,赶走了事。

第二个是小西行长,对这位亲信,自然是没什么客气讲的,手一挥,立马拉出去砍头。

好在小西同志平时人缘比较好,大家纷纷替他求饶,碍于情面,打了一顿后,也就放了。

除此二人外,参与忽悠的日方人员也都受到了惩处。

然后是宣战。

窝囊了这么久,不打一仗实在是说不过去。所以这一次,他再次押上了重注。

万历二十四年(1596)九月,丰臣秀吉发布总动员令,组成八军:

第一军,指挥官加藤清正,一万人

第二军,指挥官小西行长,一万四千人。

第三军,指挥官黑田长政,一万人。

第四军,锅岛植茂,一万两千人。

第五军,岛津义弘,一万人。

第六军,长宗我部元津,一万三千人。

第七军,蜂须贺家政,一万一千人。

第八军,毛利秀元,四万人。

基本都是老相识,就不一一介绍了。

以上人数共十二万,加上驻守釜山预备队,日军总兵力约为十四万人。

相对而言,在朝的明军总数比较精确,合计六千四百五十三人。

明朝那些事儿6[1243]

日军加紧准备之时,明朝正在搞清算。

杨方亨无疑是这次忽悠中最无辜的同志,本来是带兵的,被派去和谈,半路上领导竟然跑了,只好自己接班,临危受命跑到日本,刚好吃好住了几天,还没回过味来,对方又突然翻了脸,把自己扫地出门,算是窝囊透了。

当然了,杨方亨同志虽然是个粗人,也还不算迟钝,莫名其妙被人赶出来,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他还不大清楚,沈惟敬也不开口,但回来的路上一路琢磨,加上四处找人谈话,他终于明白,原来罪魁祸首,就在自己身边。

水落石出,他刚想找人去抓沈惟敬,却得知这位兄弟已经借口另有任务,开溜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反正也跑不出地球。杨方亨一气之下,直接回了北京。并向明神宗上了奏疏,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下皇帝也火了,立即下令捉拿沈惟敬,找来找去,才发现这兄弟跑到了朝鲜庆州,当年也没什么引渡手续,绳子套上就拉了回来,关进了诏狱,三年后经过刑部审查定了死罪,杀了。

沈惟敬这一生,是笔糊涂帐,说他胆小,单身敢闯日军大营;说他混事吹牛,丰臣秀吉经常请他吃饭,说他误国,一没割地,二没赔款,还停了战。

无论如何,还是砍了。

从他的死中,我们大致可以得到这样一个启示:

有些事不能随便混,有些事不能混。

倒霉的不只沈惟敬,作为此事的直接负责人,石星也未能幸免,明神宗同志深感被人忽悠得紧,气急败坏之余,写就奇文,摘录如下:

“前兵部尚书石星,欺君误国,已至今日,好生可恶不忠,着锦衣卫拿去,法司从重拟罪来说!”

看这口气,那是真的急了眼了。

很快,石星就被逮捕入狱,老婆孩子也发配边疆,在监狱里呆了几个月后,不知是身体不好还是被人黑了,竟然死在了里面。

所谓皇帝一发火,部长亦白搭,不服不行。

既然谈也谈不拢,就只有打了。

但具体怎么打,就不好说了。要知道帮朝鲜打仗,那是个赔本的买卖,钱也不出,粮也不出,要求又多,可谓是不厌其烦,所以在此之前,兵部曾给朝鲜下了个文书,其中有这样一句话:

宜自防,不得专恃天朝

这句话通俗一点说,就是自己的事自己办,不要老烦别人。

明朝那些事儿6[1244]

而且当时的明朝,并没有把日本放在眼里,觉得打死人家几万人,怎么说也该反思反思,懂点道理。谁知道这帮人的传统就是冥顽不灵、屡教不改,直到今天,似乎也没啥改进。

但无论如何,不管似乎也说不过去,于是经过综合考虑,明朝还是派出了自己的援军,如下:

吴惟忠,三千七百人。

杨元,三千人。

完毕。

看这架势,是把日军当游击队了。

虽然兵不多,将领还是配齐了,几张新面孔就此闪亮登场。

第一个人,叫杨镐,时任山东布政司右参政,后改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负责管理朝鲜军务。

这是一个对明代历史有重大影响的人,当然,不是什么好的影响。

杨镐这个人,实在有点搞。所谓搞,放在北京话里,就是混;放在上海话里,叫拎不清;放在周星驰的电影里,叫无厘头。

其实,杨镐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因为根据朝鲜史料记载,朝鲜人对他的印象极好,也留下了他的英勇事迹,相关史料上,是这样说的:

所过地方,日食蔬菜,亦皆拔银留办。

这意思是,杨镐兄的军纪很好,且买东西从来都付现款,概不拖欠。这么大方的主,印象不好,才是怪事。但能不能打仗,那就另说了。

作为万历八年的进士,杨镐先后当过知县、御史、参议、参政,从政经验十分丰富,仗他倒也打过,原先跟着辽东总兵董一元,还曾立过功。不过这次到朝鲜,他的心情却并不怎么愉快。

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带着李如松的弟弟李如梅出击蒙古,结果打了败仗,死伤几百人,本来要处理他,结果正好朝鲜打仗,上面顺水推舟,让他戴罪立功,就这么过来了。

戴罪,本来就说明这人不怎么行,竟然又送到朝鲜立功,看来真把日本人当土匪了。

客观地讲,杨镐还是有些军事才能的,而且品行不错,做事细致,但他的优点,恰好正是他的缺点。

清朝名臣鄂尔泰曾经说过一句话:大事不糊涂,小事必然糊涂。

这是一句至理名言,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世界上的折腾是无限的,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折腾中去,是不可能的。

李如松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自己是军人,军人就该打仗,打赢了就是道德,其他的问题都是次要的。

杨镐是个搞人,而搞人,注定是要吃亏的。

幸好,明朝也派来了一个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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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一年(1593),送别了李如松后,麻贵来到了延绥,担任总兵,继续他的战争事业。在这里,他多次击败蒙古部落,立了无数大功,得了无数封赏。到了万历二十四年(1596),终于腻了。于是他向朝廷提出了退休。

考虑到他劳苦功高,兵部同意了他的申请,麻贵高兴地收拾包袱回家修养去了。

但工作注定是干不完的,万历二十五年(1597),第二次朝鲜战争爆发,麻贵起复。

而他被委任的职务,是备倭大将军总兵官,兼任朝鲜提督。

接到命令后,麻贵立即上路,没有丝毫推迟。他很清楚,几年前,那个无与伦比的人,曾担任过这个职务,并创建了辉煌而伟大的成就。

四年前,我跟随着你,爬上了城楼,现在,你未竟的事业,将由我来完成。

麻贵的行动十分迅速,万历二十五年(1597)七月七日,他已抵达汉城,开始筹备作战。因为根据多年的军事经验,他判定,日军很快就会发动进攻,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事实上,他的判断是错误的,时间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

万历二十五年(1597)七月二十五日,全面进攻开始。

日军十二万人,分为左右两路,左路军统帅小西行长,率四万九千人,进攻全罗道重镇南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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