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遗体(1 / 2)

暖洋洋的光线透过窗棂洒进室内,带着午后独有的懒散随意。小巧的书案之后,水蝶兰靠着椅背,单手支颐,眼帘似闭非闭,似是小睡过去;侧方的睡榻上,阴散人依然盘膝坐定,微垂螓首,若有所思。

而李珣则在房间正中央站定,闭眼抬脸,呼吸若有若无,可是随着气息继续不断的出入,屋内的空气也随之起伏摆荡,完全融入了他由内而外扩张出来的领域中。

三个人姿态各异,分别看来还好,但合在一起,便显得十分古怪。如果此时有人站在屋外,必定会被屋里交错纵横的气机大网吓呆。

狭小的空间内,庞大气机分成三个源头,每一息的时间里,都有成千上万的气机相应变化,但其整体趋势,却是朝着融会贯通的方向发展。

这一趋势中,李珣只是沉下心思,将自身所修习之法门,从最基础之法开始缓缓递进。

先是以正宗玄门真息行周天搬运,上下重楼,至功德圆满之际,倏乎间质性大变,幽冥阴火自膻中无底冥环中徐徐推开,贯通筋络,冲涨窍穴毛孔。

如是涨缩九遍,无底冥环之最深处,一点微隙撑开,其后无穷 广大的九幽之域送来一滴极致精纯的九幽地气,与幽冥阴火相合,如火浇油,勃然而起。阴火烧至术处,李珣心窍内又是重重一跳。

一点魔血蓬声点燃,与之同时,他心脏猛然收缩,直至成为一颗细若微尘的血核。

而其周身骨肉亦在此瞬间化形改质,五脏六腑化销干净,生成炽热之精气,与法门原发的暴戾杀意合而为一,凶横霸道,将前两种法门蕴育培养的元气一古脑地吞噬干净。

这也是李珣血影妖身虽少以杀戮集戾气怨灵,仍得以大成的重要原因。

处在血影妖身的状态下,李珣便对周边生机元气有近乎本能的渴求,从皮肤中外烁出来的血光毒火,像一头饥饿的凶兽,躁动着要去吞噬屋内另外二人精纯盈满的元气。

李珣便是凶兽的主人,放任其跳动咆哮,却稳稳揪着缰绳,显得游刃有余。

在此种状态下,水蝶兰和阴散人周身辐射的气机仍丝毫不乱,反而与李珣的气息更加契合。

此种局面持续了一段时间,在日影稍稍偏西的时候,水蝶兰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道了声:“好了!”

李珣收拢气息,却没有有立刻睁眼开口,近段时间以来,他也是首次如此清晰地梳理自家诸多法门,心中颇有所得,故而需要再缓冲一段时间。

水蝶兰的姿势并未改变,仍是懒散的靠在椅子上,眼神则斜睨到另一边:“喂,觉得怎样?”

阴散人抬起头,阳光与窗棂形成的阴影投射在她半脸边上,稍减容光,却是出奇的沉静安祥。

她似乎没感觉到水蝶兰言语中的敌意,微微笑道:“只有三派法诀,不见所谓的骨络通心之术,偏能在种种气息转化中浮现脉络,这以有法入无法的手段极为高明。想来主子也很清楚,所以只显其脉络,而故意略去有形之应用法门。”

水蝶兰神色不变,只是在那声“主子”入耳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等阴散人说完,她才嗯声道:“我和钟隐没有来往,也弄不清他的心思。这里面的关节,还是要你这个熟人猜一猜。”

阴散人看出水蝶兰在故意摆架子,却仅是莞尔一笑:“纯以手法论,其天然生发几已融进本能和血脉里,如此,无需刻意用力,使其间脉络通达,自然而然地将三派法诀合而为一,无分彼此,显然是有益无害。只是……”

她稍稍一顿,语气转折:“只是,以法御人,不若以人御法。龙乘云、虎生风,因龙虎而致风云,乃为天理,可若是因风云而有龙虎,那便……不美了吧?”

说着,她向水蝶兰以目致意,姿态放得极低。

水蝶兰瞥她一眼,明眸转动,也回之以微笑:“yin(百度)道友说得极是,此术的印记太过深刻,又与血肉心意交融,便是不想使用,亦不可得。若我所猜不错,当日钟隐传授此术的时候,用的应该是‘心感体悟’的手段吧?”

李珣睁开眼睛,在二女身上一扫,觉得屋里的气氛有点怪,不过他很快便为水蝶兰精准的判断所慑服:“不错,当时钟隐以剑气将我锁定,每日里逼着我在剑压下体悟此术的精要。”

“说也奇怪,当时他也传授了我几百字的法诀,让我熟记,可这些年来,法诀渐渐都淡忘了,此术的应用却一日比一日娴熟,最终动念即起,诸般变化,无不如意。”

“现在想来,虽是进展极速,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正是人法相应,主次不分的模样。”

水蝶兰挑眉看他:“问题找的差不多了,你想怎样?”

这些事情,李珣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想过一遍,故而已有心理准备。

“钟隐搭了个高高的台子送我上去,台子从地基到骨架,都是他一手操持,若他是好心,自然最好,可若真的在算计,说不定哪天就垮了。我现在便是想如何能换个落脚的地方,至不济,能从台子上顺顺利利下来也成。”

“你倒看得开。”

水蝶兰横他一眼,又转脸看向阴散人:“这骨络通心之术在通玄界从无记载,应该是钟隐所创。不过不管什么创意,总要有个源头在,如此方能抽丝剥茧,逐步化解。你有什么发现?”

阴散人缓缓摇头,反问道 :“水仙子呢?”

水蝶兰正起身子,支颐的手放平,在案上一敲:“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天魔万相’的影子,因此才能与同属天魔之道的《血神子》如此契合。而这无上天魔神通,却不是特定法门才能修到的,其分枝太多,想找到一个确切的源头,还是难了些。”

论见识,阴散人已是此界最广博的人物之一,但相较于水蝶兰数万载的经历,还是有一段距离,至少,她所知道的天魔诸法,绝对比不上水蝶兰所知的数量,不过她此时倒有了个计较。

看着水蝶兰皱眉苦思,她轻声道:“主子真正兼修三门,是在人间界的嵩京,那时钟隐虽已见过他,却顶多知道他暗修了《幽冥录》的功夫。”

“如水仙子所言,骨络通心之术中,隐有天魔万相之脉络,如此方能将玄门心诀同血影妖身这等天魔法门完美相融,而《幽冥录》虽是邪气,却是旁门内修之上品,纯正圆融,与天魔诸法无涉。”

“如此,骨络通心之术就算是钟隐为主子量身订做,也一定是在主子回山,被钟隐看破修炼‘不动邪心’之后,那么,顶多月余长短。钟隐虽是天纵之资,但若说是能在月余内,创出如此奇功绝学,也太过无稽……”

她话尾断去,可其未尽之意,已是清晰无比。

一语惊醒梦中人,水蝶兰立时醒悟过来,她重重一拍桌案,叫道:“有理!况且以他当时的身分,似乎也没资格让钟隐如此上心……那么这骨络通心之术就不是为他量身订作,而应该更早一些,且别有目标才对。”

说到这里,水蝶兰又问阴散人道:“你和钟隐交过手,可察觉出他修习过什么魔功么?”

阴散人摇了摇头:“钟隐修为圆通明彻,全无瑕疵,若兼修旁门,必定达不到那种地步,这点儿眼力,我还是有的。”

二女都不奇怪钟隐竟会以正道第一人的地位,参考天魔诸法的行径,相反,以此人绝代宗师的身分,若不触类旁通才叫怪事,不过阴散人断语一下,事情又有些变化。

“既然他不修魔功,费力劳力地鼓捣出这法门给谁用?青吟吗?”

水蝶兰忽发现李珣出奇的沉默,趁着话头,斜睨过去:“喂,你那个青吟师叔,修的是什么心法?”

“嗯?哦,你说什么?”

李珣明显地走神了,而且相当严重。

看他那魂不守舍的姿态,水蝶兰没好气地道:“我们在这儿帮你的忙,你却神游太虚。想什么呢!”

“心里有些感应,一时又查不清楚。”李珣松开皱紧的眉头,笑了一笑,“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关于你那个青吟美人的事情,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那女人修的法门是……”

“太虚元化神光。是宗门四法三诀中,与灵犀诀并立为最少人修炼的法门。”

李珣随口响应,神情还有些定不下来。

水蝶兰看他表情,倒真有点吃惊了,面色也凝重起来:“感应那么强烈么?是不是来了什么劫数?”

到李珣这个层次,由于灵觉过于敏锐,所以,一切的虚实感都不可轻忽,便如他在坐忘峰上,因斩空神剑而不安一样,指不定这就是一个劫难临头,又或者是做出极大突破的契机。

然而,感应一项,实是虚无缥缈到了极致,人人都说感通天心,趋吉避凶,说来容易,可整个通玄界,又有几人能做到?

水蝶兰见他被纷乱的线头搅得很惨,便试探性的提示:“是骨络通心的问题?”

“不,不是。”

李珣低下头,努力集中精神,“应该是更早一些,不是突然出现的,应该是在整理派法门的时候现出端倪,只是当时过于专注,给过滤掉了。或者还要早一些?”

他既然这么说,便证明已经抓到了一些头绪,水蝶兰立时闭上口,为他腾出一个安静的环境。

李珣想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却再无寸进,无奈中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入眼的却是阴散人。

阴散人的性子倒是越发地静了,恢复灵识后的桀骜不驯,在李珣数次敲打之后,已是锋芒不露,而此次回来,更是尽化做死水般的沉寂。

更关键的是,这是沉静而非深邃。在李珣的感知中,眼前的幽玄傀儡,反而更清楚,似乎剥离了许多复杂的东西,只不知,这是自己修为的进步呢,还是其它什么的理由?

这样想着,忽感到旁边水蝶兰奇特的眼神,他才发觉自己竟然又走神了。苦笑一声,他正想说些什么,突地心头一跳,目光炯炯,死盯着阴散人的脸庞,久久不动。

二女都觉出异处,水蝶兰唤了一声:“想出来了?”

他点点头,随即又摇头,在二女迷惑的眼神下,忽然上前,伸手去摸阴散人的脸。水蝶兰微微皱眉,目光在两人肌肤相接处扫过,沉默不语。

感觉着指尖上温润光洁的触感,李珣的感应越发清晰,他想了想,另一只手打个响指,又把幽一给召了出来。

两个幽玄傀儡面面相对,一片潜隐极深的气机网络就那么突显出来。

阴散人一直平静地任由李珣“轻薄”,而这时,她终于神色微动,道了声:“可是这个?”

李珣略一点头,还没说话,旁边的水蝶兰终于爆发了,她不满道:“你们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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