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破坏(1 / 2)

七修尊者、车宰臣!

来人中当头的两位,这里绝大部份人都认识。

七修尊者,是天妖剑宗的宗主,也是邪宗地位仅在罗摩什之下的宗师人物。

而车宰臣则是战魔宗第一高手,号称「狂战不死」,距离真一宗师仅差一线而已。

只这两人,便稳压幽魂噬影宗一头。

七修尊者身材高瘦,挺拔如松,模样倒和碧水君那死鬼有些相似,连性情都是同样的刚愎自用。不过肤色漆黑,瞳孔中则透着碧绿的幽光,令人望之胆寒。

他瞥了眼水面上的浮尸,瘦脸上波纹不兴。

「这是怎么回事?」

开口的是车宰臣,他虽号称「狂战不死」,偏偏外貌温文尔雅,个子不高,穿一身宽绰的长衫,皮肤白皙,脸上也笑容不断。

由他进行交涉,倒是颇为合适。

只不过,此时他的笑脸也有些发僵。

「七修宗主、车道友,今天好雅兴,本宗祭祖大典,也要来瞧瞧?可惜呀,宗门不幸……」

因为碧水君的死亡,幽魂噬影宗这边有些茫然失措。

冥火阎罗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像一尊即将倾颓的神像。

只有阴馑扶着拐杖,恨恨地道:「碧水被猪油蒙了心,竟然意欲逼宫,可恼可恨。如此狼子野心之辈,当场击杀还算轻的,长老联席一致决定,革除其长老之名,门下弟子收押看管,禁足十载,以观后效!」

她这边说着,李珣也在给阎夫人一系的长老使眼色。

所以,没等这半真半假的言语引发大的混乱,便有至少五位长老轰然回应:「正是如此。」

碧水君一系,余下的四位长老本是神思不属,被吼声震荡,苍冥子最先回过神来。

他与碧水君同出一师,交情深厚,闻言怒发如狂,当场便要冲出来。

哪知手臂一紧,已被幽习紧紧抱住。

「不要冲动,他们没想着斩尽杀绝!」

「放……」

苍冥子正要大骂,幽习干脆捂住了他的嘴巴:「蠢材!碧水已死,你若再亡,冥魃一脉,想要就此断绝么?」

冥魃便是碧水君和苍冥子的恩师,当年死在宗门内乱之中,幽习拿出这个名字,果然让苍冥子充血的脑袋清醒不少。

这时旁边两位长老才回过神来,将苍冥子死死扣住。

不管阴馑是否颠倒黑白,如今便是笨蛋都能看出来,在「不要授人以柄」的铁则之下,阎夫人师徒杀伐果断,碧水君身亡,他这一系便大势已去。

难得阴馑话中有「一致决定」之辞,又仅祸及碧水君的亲传弟子,其中的含义,还有谁不明白?

湖心岛上,碧水君的六名大姓弟子不是没有想发难的,可是冥璃、鬼机等人早有准备,挟碧水君身死的冲击余势,突然出手,转眼便控制了大半局面。

而后来阴馑「禁足十载」的言语一出,便是仍在挣扎的也有些傻了。

十年禁足,对生命动辙以数百年计的修士来说,有什么意义?

当然,他们也知道,今日之后,自己在宗门内的地位将一落千丈,处处受人排挤。

可是,这与性命相较,孰轻孰重?

混乱很快被控制。

当然,这场面瞒不过不请自来的「客人」,但更要佩服阴老太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三两句话,死死挤兑住七修等人,若他们再持异议,便是与整个幽魂噬影宗作对。

至此时为止,事态的发展更接近于阎夫人的推测。

简单粗暴的方式,绝非西联诸宗所愿。

七修尊者与车宰臣对视一眼,目光却都望向小岛上空,那位似乎已被遗忘的「保镖」。

那人嘿了一声,随手撕下罩着的祭袍,露出犹带羞恼之色的真容。

其人方脸短须,身穿麻袍草鞋,头发披散,以白布抹额,看上去十分彪悍。

很难想像,之前那一手精纯的幻术,竟是他使出来的。

他能在弥漫阴气的鬼门湖范围内展示出惊人手段,实力当不在车宰臣之下。此时大概是觉得丢了颜面,也不说话,只拿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阴馑,想看看有证人在此,这老太婆还有什么说辞。

阴馑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对那人的逼视没有任何反应,嘴里含含混混地道:「收尸、收尸,碧水小子交友不慎,不敬尊长,却也不能挺尸在外,招人笑话……谁敢动!」

古藤拐杖忽地重重顿下,如同响了个炸雷,震得鬼门湖上下颤动。

天上天下,诸多修士齐齐看来,然而半空中,忽然「砰」的一声响,有人在低呃声中,把身子向同伴身后缩去。

数片辨不出原样的木质碎片,飘飘洒洒,落了下来。

人们的目光又都移过去,耳边听得阴老太婆嘿嘿冷笑:「本宗从来都不欢迎冥王宗的恶客,今日不比寻常,也就罢了。不过,我们自家的尸首,自家收拾,用不着旁人代劳!」

说着,她伸手扬袖,湖面上一点莹莹碧火飘飞起来,在虚空中浮游数息,悠悠地没入老太婆的大袖中。

这一点碧火,便是碧水君一缕残魂。

刚才半空中,冥王宗某人想用法宝收取,再作谋划,却被阴馑识破,当场给了他好看。

各方的目光,在此刻均落在阴馑身上。不论是那些不请自来的恶客,还是湖边犹半懂不懂的低辈弟子,看到阴老太婆凛凛神威,都觉得脑子转不过来。

眼前纵横捭阖,压得恶客们抬不起头来的老太婆,还是那个一天到晚絮絮叨叨,不辨是非的老糊涂吗?

苍冥子终于反应过来,猛然间一声悲呼:「碧水师哥!」

阴馑瞥过去一眼,声音却柔和了许多:「生生死死,有什么值得挂怀的?老太婆今天也要去死,顶多在列祖列宗面前,护着这小混蛋。至于转生与否,且看他的造化!」

苍冥子呆在那里,失魂落魄,终于还是被幽习扯着,回到了长老伫列之中。

在这诡异的氛围下,人们无法再去纠缠往事。

此刻,湖边数千修士、湖心岛上二十余名大姓弟子、还有祭台之下,十二位宗门长老,及垂垂待毙的宗主,便是幽魂噬影宗的全部力量。在恶客临门之时,难道还要争争扯扯,徒令别人看他们的笑话吗?

祭坛上,灰白的火光已膨胀到随时会爆炸的地步。

热浪包围了整个祭台,推挤着前面风吹便倒的病痨鬼,空气爆裂声不绝于耳。

冥火阎罗似乎终于撑不住了,身子略向前倾,所有人的目光,立时集中在他的身上。

李珣想伸手去扶,却被他用力推开,旁边阴馑低声道:「百鬼,你已经是宗门长老,还不到你的位子上去?」

半空中,七修尊者与车宰臣目光都是一闪,瞬息交换了意见。

车宰臣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幽幽的低音,便挟在凶猛的热浪里,漫过所有人耳边。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冥火阎罗似乎刚从梦里回神,嘴里喃喃说着晦涩难懂的话,颤巍巍地要转过身去,似乎突然想起忘了什么,又止住身形,低声道:「阎鸳,你过来。」

犹在小岛边上的阎夫人闻言,移步上前。

厚重的祭袍风帽挡住了苍冥子的仇恨眼神,也让人无法见到她此时神情如何。

她一直走到祭台之下、刚刚碧水君所立之处,方停住身形,掀起风帽,露出秀丽苍白的面容,垂下头去。

在旁的李珣眼尖,恰看到有一层黑雾从她脖颈处缩下去,还其本来的雪肤颜色。

冥火阎罗注视她一会儿,点头道:「不论如何,在我死后,你便是幽魂噬影宗之主。」

周围略有些杂音,但很快就消褪下去。

阎夫人面上现出一层娇艳的红晕,神情却还能保持着从容淡定。

她静默了一下,以平静的语气开口。

「阎鸳遵命。」

冥火阎罗眉目间的疲倦和死气已经肆无忌惮地扩散出去。他点头道:「做宗主,并不简单。当此鬼灵返生之日,你且观我如何祭拜祖宗,日后依例奉行,遵行不悖,不可轻忽懈怠。」

这话便有些古怪了,阎夫人微微一怔,最终还是垂首应是。

冥火阎罗微微一笑,缓缓转过身去。

眼看着他便要登阶,忽又道:「宗门大典,唯精唯诚。观礼之人,亦需诚心静意,蹑虚踏空,岂是为客之道。」

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却狠狠刮落恶客的面子。

七修尊者的面孔依然波纹不兴,眼眸中碧绿光芒却是大盛。

但最终他还是领头降到湖心岛上,连着那「保镖」,十几人合在一处,抱臂旁观。

「此亦为奇耻大辱,宗门修士需刻心以记。」

如此低语,便只有小岛上诸位长老才听得到了。

不管各自心中想些什么,至少在语音落下的一瞬间,他们的想法是最接近的。

人们一起垂下头去,合声道:「喏。」

冥火阎罗无声一笑,拾阶而上。

才登了两阶,祭台上熊熊燃烧的阴火已迫不及待地将他拢了进去。

刹那间,祭台上的火光变成炽白颜色,宽大的祭袍在火焰中狂舞,恍惚中,有一股澎湃的力量从冥火阎罗已形槁骨立的身体中勃发出来,如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主导了阴火的跳跃和流动。

因为突生变故而呈现乱象的宗门修士,在见看此种景象的时候,终于恢复了祭祖大典时的庄重。

湖边,数千弟子再度匍匐地上,在火焰跳跃的某个间歇,再发呼啸。

自远古传下的旋律,浩荡奔流,充斥了鬼门湖每个角落。

冥火阎罗慢慢举起双手,在头顶合拢,向虚空一点,下沉至眉心,稍顿,然后整个身子均虔诚地弯下去。

水泡滚动炸裂的「咕咕」声响起来,那是祭台的另一面,化阴池里的「太素化阴玉液」对周围环境异变做出的反应。

而化阴池正上方,空间裂隙已伸展为半人高,且在不住地扩大。

透过裂隙,似乎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无边无际的虚空,偶尔有精炼纯净的九幽地气漏出来,便似在火堆上洒了一把油,使得祭台上的火光爆发出更夺目的光芒。

冥火阎罗嘴里开始念颂近万年不变的赞辞,对他来说,这恐怕是最困难的考验。

已经丧失活性的声带,挤出佶屈聱牙的句子,在隆隆的火焰喷发中,更是支离破碎,模糊不清。

可就是那些残留的只言片语,也都灌注着他毫无保留的情感心力,似乎每一个字音都与天地间浮游的阴火摩娑共鸣,绵密的震荡从立身之处起,直透入另一个遥远深寂的空间中去。

语调渐趋高亢,很多次,病痨鬼都读破了音,然而阴火燃烧的声威,仍然一波又一波地拔高。

灼目的火光完全将祭台上的人影吞没,空气爆裂声连成一片,压过了濒临结束的颂念声。

小岛上诸长老略有骚动,以往的祭祖大典,似乎还没有这般声势。有那么一刻,人们还以为冥火阎罗已经给烧成了灰。不过很快的,他微弱的声音穿过火焰,响在诸人耳边。

「鬼灵返生之时,两界之路洞开。宗门有功之士,若自觉今生悟道无望者,可循此路,入九幽之域,转生来世,再参造化。今日,可有人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阴馑。

老太婆脸上皱纹堆积,排出一个笑脸:「那自然便是老婆子我了。」

火焰中传回冥火阎罗幽幽的回应。

「阴长老全心全意维护宗门,以至于肉身崩坏,今日脱去皮囊,洗脱俗累,安知他日不能得证大道,霞举飞升?」

话音方落,冲天火光中分,让出一条通路。贯穿祭台,直达台后化阴池。冥火阎罗的身形却依然隐藏在火光之中。

阴馑笑意稍减,先看了眼火光中的通道,又回过头来,昏浊的目光从诸人面上扫过。

目光所到之处,不论人们持着何种立场,均低下头去,向这位驻世几近五千载的宗门前辈致以敬意。

「好聚好散,若老婆子侥幸,得以转生成功,焉知他日,不能与诸位再聚?」

言罢,她咧嘴一笑,就那么拄着拐杖,走上祭台。火焰通道在她身后合拢,遮去她在人世最后的影像。

湖边呼啸之声再起。

属于远古的苍茫雄壮之中,终于掺入一分悲意。

湖心岛上,七修尊者冷冷凝注,眼眶中碧火明灭不定。身边,车宰臣转过脸来,苦笑道:「滑不溜手,无处下嘴,奈何?」

「此时下不得嘴,未必他日不成。冥火去后,余子不足为虑,至于血魔。嘿,人人喊打的东西,又有何惧。」

他抽*动唇角,盯上了躬身行礼的阎夫人:「阎鸳处事圆滑,其实比碧水更容易交涉,只是褚老儿先下了手,我也不好说什么。待今日过后,联盟软硬兼施,多处发力,还怕她不低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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