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才意识到沙耶说了什么。

“沙耶，那个……？”

“啊……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讨厌白林你！我是……我只是……虽然和白林你相处的时间很短，而且还被奇奇怪怪的人打扰了很多次，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很少，但是……我很开心。这是我被召唤以来，第一次被人温柔以待，没有被我吓到，没有称我使魔，没有把我当作炸弹丢给敌人，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平等的‘人’来看待，我很喜欢，我真的很满足了。”

“可能是有些误会，你只是被一个连神话都不敬畏的自大狂给卷进来了而已，其他人是因为不了解你才会动手的！只要好好说清楚，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再把你当敌人对待了，这里的都是好人！对，现在就和我去见其他人吧！不会再有人对你——”

“不必了，我知道白林你想说什么，但我已经不需要更多了，能让我和你度过一天，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如果不好说，我也不勉强了。”

“白林，谢谢你的体谅，我的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有些事情注定不能靠气势和运气解决。”

如果是昨天的白林，一定会大声地否认这句话，发誓会去斩了让沙耶感到困惑的麻烦。

他在今天已经亲身体会了自己与真正强者的差距，让他认识到这世上确实有许多事情是办不到的。说到底，无论是气势、运气还是智慧，都不过是弥补硬实力差距的手段罢了，如果这些综合起来却依然无法弥补差距，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做不到”。

一个人无论怎么锻炼，也挡不住核武器的轰炸与辐射，这种“绝对无法做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就比如说要让现在的白林打败七人众，也是绝对做不到的，而且七人众那边比白林更聪明、更幸运的人也不是没有，就算对方完全放水，也不见得白林可以打出优势。

可是，眼睁睁看着其他人面临苦难，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要承认这样的自己，还是十分难受的。

“为什么总是这样……”

“白林？你不要紧吧？”

“我是说，为什么我身边的人总是对我说我不行，我做不到？！总是对我隐瞒一大堆重要的事情，却只是因为‘为你好’这么简单的理由就要我什么都不知道！说我无能或者做不到什么的，我承认，因为我也只是一介凡人，做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但是……明知朋友在受苦受难，而我却什么都帮不上，甚至就连她正在遭受什么样的苦难都不知道！”

“……”

“抱歉对你发牢骚了，这都怪我的能力不足，如果我能更有用一点，或者能做到的事情更多一点，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这不是白林你的错，不如说，正是因为白林你很优秀，我才想要这样做。如果真心为你着想，就该让你走向你自己向往的路，而不是一厢情愿地用感情把你牵在身边。你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你还可以遇到更多更好的东西，继续和我在一起，也只是在延续这段迟早会崩溃的虚假而已。”

“虚假……”

说到这里，白林其实多半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虽然和他平时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但这个答案并没有脱离他的意料，隐隐之中白林早就察觉到了一两点。

白林与沙耶共度的时光，平凡又愉悦的一天日常，这一整天的时光并非沙耶口中的“虚假”，真正的“虚假”是指白林对沙耶的认知。

白林所见的幻象而并不只有周边的环境，还有变成章鱼的圣代，还有变成异形的人群，包括沙耶，也是白林眼中的幻象而已。白林一直把她当作人见人爱的女孩子，可这只是白林的默认妄想，当白林知道她和克苏鲁神话有关系的时候，早就在心里察觉到，沙耶本身其实是无法被人类接受的某种存在。

真正的沙耶究竟为何物，这个问题恐怕是身为人类的白林绝对不能接受的、绝对无法理解的，无论如何，那都是他无法触及的上层领域。两者之间的差距，随便举个例子，用热量来比喻，说是细胞生热与太阳核聚变的差别，都算是夸大他自己了。

沙耶一定早就有了自觉，在她来到这里以后就做好了离别的打算。

但是，无论怎么讲，还是难以接受，突然就说要永远分开，这种发展就像是某部动漫上“无法下决心去追已经出发的同伴们，所以没有参与boss战，角色剧情到此为止”的某个角色一样，退场太过突兀了，完全没有准备。

只能这样允许结束吗？

只能这样允许沙耶擅自离开吗？

真的，只能这样吗？

白林咬着嘴唇，抓挠着厚重的金属门，想要冲进去抓住沙耶的手，拽着她，不让她离开，把她牢牢地牵在身边。

可他的手只是贴在门板上，并没有向前一推。

明明只要稍微用点力就可以把门推开，但白林始终没有那样做，因为他的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是的，只能这样。

凭现在的实力，只能服从这样的命运。

但是，服从不意味着屈服。

“沙耶……”

“白林？”

“虽然我现在没有能力解决你的烦恼，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在这里等我回来？”

“白、白林？！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要做傻事啊！”

“放心，我不打算这就动手，应该说，这也算不上承诺，就当是我的口嗨吧——如果我拿到了圣杯，可以让你的烦恼结束吗？”

“……”

“其实我想和你一起做的事还有很多呢，才刚认识一天，根本不够啊。在外面逛了一天连一口饭都没吃，要是有机会，我还挺想给你做饭的，我对自己的厨艺挺有信心。如果告别的时间晚来一点就好了啊，也许现在我正和你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就像家人一样，不，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白林的嘴角稍微勾起了微笑，但是很快又垂了下去。

这份想象的幸福真是苦涩极了。

“沙耶……”

“白林，这一天虚假的生活，正因为是虚假，所以无论有多美好，那都是让人痛苦的。”

“……”

“但是，也因此是幸福的。”

“……”

“我愿意等你回来，但你也不要勉强，自己好好活下去，忘了我才是最好的。”

“……”

“再见，白林。”

“……”

中途白林有很多想说的话，可是到了嘴边全都被咽下去了，直到最后沙耶说出了告别，他也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走向了电梯。

走进电梯以后，他回头看着那扇门。直到电梯门合上，他的视线也没有离开那扇门，仿佛可以通过透视能力看到门后的沙耶正在向他挥手告别。

当电梯门完全合上的时候，他才终于说出了那句最不想说出来的话：

“再见了，沙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