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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腰的树林一丛一丛被烧焦,冒着热气和浓烟,那是凝固汽油弹令人胆寒的破坏力留下的巨大伤疤。说实话,乔佩西从没能亲眼看见过任何移动的志愿军,他听前线回来的士兵疲惫的交谈——他们像是长在树上一样,即使在你眼皮底下,你都能看走眼。他到了很多年后,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击落的,这也许并不重要。当时他接到2号僚机的喊话,”米格战斗机在向你靠近!“,后一秒他的机翼起火,飞机开始失去控制,他扭头向左看,机翼冒着熊熊火焰,火焰后是长长的浓烟,机舱里控制台发出警报器的蜂鸣声。无数次逃生的训练,没想到今天真的要派上用场了。他打开座椅舱,狂风灌了进来,此时旁边的F4U战斗机在瞬间变成了火球,另一架拖着黑烟往山谷里栽去。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们都没能成功逃生,而自己或许算是幸运的。他作自由落体运动,狂风几乎把他刮得窒息过去,他翻滚着,世界在剧烈地旋转。他知道必须在自己意识残存时,打开降落伞。慌乱中,他摸到了开伞器的拉环,他像拽住一个救命稻草一般,把食指伸进去,然后用力一拉。“嘭——”的一声响,他被高高地拉起,然后再缓慢地下降。轰隆——另一声巨响在山谷间震荡,那是在自己右翼的斯宾塞的F4U,一个小小的火球闪了一下,之后残骸开始燃烧起来。乔佩西挂在降落伞上,犹如一个瓶中精灵,他感到无尽的恐惧。他想起那句话——他们像长在树上一样,即使在你眼皮底下,你都能看走眼。不用说,四周一定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自己。他仔细地查看每一个山头,每一处草地,每一块岩石,由于频繁的转动脖颈,下巴被皮夹克的领子划的生疼。他突然想到母亲,她一定后悔不该让自己参军,他又想到了父亲,他会因为自己被击落而羞耻吗?还有战友们,亲爱的战斗机飞行员安德鲁恐怕会嘲笑自己的飞行技术了?

他看见山谷里的一棵树动了一下,然后是另一颗树,紧接着所有的树都摆动起来,原来只是一阵风。他还以为那一定是中国人躲在下面,接下来会是一声枪响,然后自己就去见上帝了。他开始有了侥幸心理,也许只是空战,地面部队并没有在这一带出没,那样他只要拿出指北针,朝东南面步行,如果自己小心点,也许还能从这里逃回去。距离地面只有十几米,他的心狂跳,仍然是寂静一片,得救了吗?上帝,我感激你。我这一生手里没有沾染过鲜血,我跟中国人没有仇恨,我没杀过人,日本人,德国人,朝鲜人,中国人,我没有!我不该承受这些……慢着!那是一个人吗?天呐,我的上帝,圣母玛利亚,那是一个人,我敢打赌,而且是个亚洲人……我祈祷那是个南韩士兵。乔佩西逐渐接近地面,他觉得自己的血已经提前凝固了,90米,80米,70米……10米,触底的那一瞬间,他的双腿居然麻木得无法直立。他跪在地上昂起头,手却忘记去触摸腰间的手枪。

一个穿着黄绿色军装的年轻士兵从草丛中直起身子,他的帽子上插满了枯树枝,黑色的眼睛充满了兴奋,手里的步枪笔直地指着乔佩西。

“站起来!”他说着英文。

乔佩西顿时来了精神,”我是美国人,美国人,你们的盟友!“

”我们的盟友不是美国人,而是苏联人。“年轻士兵的脸白皙,他的目光坚毅。”举起双手!“

乔佩西顿时凉了半截,早知道自己就不开口了,先搞清他的身份,或许还能说自己是苏联人。他举起双手,跪在草地上,双眼紧盯中国士兵的两眼,他听说如果你盯着敌人的眼睛,他不一定能狠下心肠开枪。

“转过身去!”

上帝,我来见你了。乔佩西低下头,转过身子,他感到枪管顶在自己的后脑,他又在等待那一声枪响,似乎所有的血液都涌向后脑,他知道子弹会穿过头颅,从额头或者眼睛出来,那样子一定很恐怖……时间如此的漫长,每一秒都是煎熬,死神真是可怕,为什么你的脚步静悄悄?

“你可以站起来了!”

乔佩西的两脚发软,他颤抖着直起腰,他感到裤裆里湿湿的,该死!我失禁了,这是多大的耻辱!天哪不要被这个中国人发现我这么落魄的样子,开枪吧,看在上帝的份上!开枪吧!你还在等什么?

他听见了脚步声,然后年轻人出现在他面前,手里依然端着枪,腰间别着一把手枪,他才想起来那是自己的1911

“转身。”他的声音缓和了很多,“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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