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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来,全国都在乘火箭发展,而冷狗所在的这个镇子倒是开了倒车。

九十年代时,冷狗还是个几岁的光脚孩子,镇上有商店无数,学校,医院,食堂,供销社,车站,土管所,银行,邮政局,工商所,电站,林站,农机所,榨油厂,月饼厂,家具厂,巨大的电影院。那时的集镇并不比现在大,可不知道是时光造就的错觉,还是记忆力衰退惹的祸,冷狗的印象里镇上总是人头攒动,平时如此,节日更甚。小贩挑着扁担,卖着现炸的油饼,烤山芋,油炸蔬菜,肉串,餐馆早上卖包子馒头炒粉,中午炒肉菜,晚上变酒楼。那时候的路灯昏暗,照着热情好奇的人群穿梭于各大小店和大馆子,而今路灯换了不知道多少回,成了太阳能时控,到了晚上七点准时开灯,可路灯找不到人来照,只能互相照应着,彼此留下各自长长的影子。

在冷狗看来所谓改革,就是把人从镇子吸引去了城市,那里是有了高铁,工厂,汽车,更大的商场,更大的餐馆,更大的路灯,更多人。自己这个镇子就没了这个所,那个站,这个厂,那个社,年轻人也都去改革了,剩了几个老人,几条狗,和一排排空巢。他总是想起那个医院旁边的学校,学校旁边的养老院,养老院旁边的巨大电影院。记得那么清楚,不是自己小时候总担心电影院里巨大的吊扇会转着转着就掉下来割掉一堆人的头,也不是自己总好奇为什么墙壁像蜂窝一样坑坑洼洼,也不是曾经和姐姐妹妹一起卖炒花生混票总怕查票人赶自己出去,也不是没花生的时候只能从带玻璃的厕所围墙翻进去有几次还割到了手。最奇怪的是那个电影院,曾经夜夜爆满,场场售罄,可十几年前,即使还没有网络,还没有卫星电视,甚至VCD也没有兴起时,就被拆了去。现在想起,如果保留到现在那断然是一无是处,可放到当时,拆除的行为简直超前到令人惊讶。

记得如此清楚实在是因为那个电影院里免费赠送了冷狗一个最大的童年阴影。

李家庄修马灯,修车,修电视的巧手青年冷山,被董五当着几百人的面捅死在第一排第九个位置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冲出来三米多远。

冷山被人捅死的时候,冷狗刚从厕所的围墙里翻过来,心疼那件以防被玻璃扎痛而垫着毛衣。他翻开帘子进去,正好看见冷山扶着肚子慢慢地坐下,董五操着刀的手抖得像提前得了帕金森。他品到一股只有自己边吃泡泡糖边吹气球时才会偶然品到的甜腥味。他的童年阴影不是董五的刀,也不是冷山的死,而是尿裤子。他最大的后悔是自己忘记从厕所围墙下翻进来时顺便尿一票,否则他也不会当几百人的面尿裤子了。从此他在伙伴口中不叫冷狗,而叫濑尿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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