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1 / 2)

妙言正式休假了。陈思猜测自己要一年多以后可能才会再看见妙言。然后就有了Linda,这个和曾经的妙言一样冷酷无情,雷厉风行的女人。她没有妙言的美貌,却有着超越她的气场。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上任的目的,早在妙言还没有走的时候,就放出裁员的风声。

下达的指令非常明确,至少百分之三十的精简。这百分之四十不是指人数,而是整体人力成本。虽然她有很多玩法,但是她的策略十分清晰,表面公平,里层各不同。每个部门百分之四十,然后中层管理百分之二十。这样平衡下来还是能达到百分之三十,又不会得罪高层。她先在人数最多的生产部和工程部散播裁员的消息,然后百分之五十,六十,让别人去猜测。具体实施方式也很龌龊。让上级对下级说,然后又故意要求下级不要走漏消息。根据她的经验,她当然知道下属一定会用不同的方式把这风声走漏出去。

果然妙言一走,马上流言四起。大家脸上都挂着惊恐的神色,似乎自己一定会中招,就算不中招也不可以显山露水。到六月份的时候,室外知了长鸣,大家却挤在办公室,抽烟室,茶水间,车间的角落里窃窃私语,如同每个人都拿到了第一手的确凿信息,把裁员的名单似乎都拟订了。而那些听说自己在名单上的人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逐渐的麻木,转为愤怒,再然后就寻思着赔偿和脱身了。而不同版本的名单几乎能把每个人都覆盖到,因此预防针成功的打在了每个人心坎上。

裁员的操作十分简单粗暴。今天让你走,绝不让你过三更。要在一个礼拜之内完成,并且最好是一天就摆平,省的夜长梦多,节外生枝。虽然友善,忠厚的国人不像某些国家,搞不好会在裁员的当天回家拿把AK47回到公司来几个点射报复一番,但也不排除极个别人在愤怒的驱使下卷些资料,做点手脚,搞点破坏泄愤的可能。所以一般都是HR通知直系领导,领导宣判,然后陪同直到对方离开公司。整个过程不会超过半天,有些人连和同事面对面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会给同事们发一封“后会有期”的邮件算是正式的告别。另一些人,可能从被告知到离开公司都没有机会碰一下自己工作的电脑,只能回去用自己的私人邮箱给最熟悉的同事发个简短非正式的告别,并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以保持人脉不至于瞬间流失。

而对于操作工,就更加残忍了,他们没有电脑,可能没有用私人邮箱的习惯,人脉对他们来说明明至关重要,但是维持起来更加艰难,很多人只能一头扎进劳动中介,劳务介绍所的怀抱,他们需要交一笔不少的中介费,找到的工作也由不得自己挑选。很多人必须连夜搬离职工宿舍,对于不舍得住酒店的他们来说,一个熟悉的老乡,朋友就变成了避风港,可以渡过那艰难的时刻。令人欣慰的是外企忌惮于劳动法,会给予最起码的赔偿,如果服务的年限够长,基本上够支撑找工作的困难时期。

但还是会有截然不同的情绪反应。

年轻的刚毕业的大学生难过很短的一阵子后,就不屑一顾了,物美价廉的他们不愁找不到工作。高层总是有巨大的人脉,和充裕的财富积累,虽然损失巨大,但是家底已经建立起来,生活是不愁的。但对于事业正在上升期的中层干部,会跌入中产阶级陷阱,习惯了优越的待遇和并不勤俭的生活方式,背着房贷和上学的孩子,突然的变故,会一下子让人产生巨大的压力。然而主流社会似乎都忘记了最底层的劳动者,流水线上的工人如果被裁员,他们瞬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Linda是其中老手,从主动散播流言,到最终执行,中间隔了接近一个月,把每个人的心都吊在嗓子眼里,浑浑噩噩,战战兢兢地过了一个月,耗尽了大家的反抗欲望,平息了失望和愤怒。大家都会在系统面前低头,变得体量和理解“公司的财务状况”,接受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实,伸直了脖颈,等待那一刀的斩落,甚至于到最后,恨不得悬垂在头顶的刀快些掉落下来,等待的痛苦大大超过了那一刀的切落。而很快,又衍生了更多版本的裁员计划,有说分两批,这样整个公司弥漫着绝望的情绪,似乎不再是百分之五十或者六十,而是无人能幸免的噩梦。

而真正的名单是不可能公布于众的,你会眼睁睁的看着同事落寞,不情愿,难过,绝望地离开,或者你只是猛然发现第二天他们不再坐在座位上,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你的生命线里。最终的执行快刀斩乱麻,Linda又从香港分部抽调了专员,总共五个人。这五个人就像死刑执行者,他们把预先和每一层开会,确定名单,然后让专员逐个击破,全称会有保安陪同,以防任何过激行为。

卡特那个层面没有任何人离开,梁括和阿东他们都保住了饭碗,但是阿东被调回香港,另外还有一个高级经理走人。孙宁下面走了不少人,楚离和向杨华都保住了工作,但是郭一鸣和陈程,陈曦都在名单里,还有彭春来。冯昭和车强两人都要离开,但孙亚威的两员大将都保住了,这还得亏了陆承武主动辞职。粗略一算,确实在百分之三十左右。生产部就更惨了,有些车间是主管和线长一锅端。操作工大洗牌,很多面孔一夜之间都不见了。不过鸡贼的是,被裁员的工人很多都是刚来不久的,据说是为了培训方便。范明和黄京,吴思颖,孙小美都还在。但是黄京被调走,据说有个车间一锅端后,连熟悉流程的老员工都没了。后来很多人说一些员工离开的时候都哭了,女孩子们抱头痛哭,工程师沉默不语,也有些拎了东西就走,头也不回的。HR找到春来的时候,他呆愣了几分钟,虽然十分意外,但也平静地接受了,他拿到了五个月工资的赔偿。他准备先在东莞租个房子找找工作,暂时不离开。

过了几天,裁员算是彻底结束了。留下的人长舒一口气,但是心也像是被划了几道口子,隐隐作痛。孙宁请所有被裁的人吃饭,算是为大家送行。冯昭没来参加,李晓红倒是来了。她有些尴尬地说冯昭好几年没回老家了,趁这个机会回老家休个长假,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不愿意面对孙宁,谁都没有拆穿,相反大家都很高兴她能来,尤其是陈曦和春来,她们一直把李晓红当成职场姐姐。最后陈曦郭一鸣和陈程都喝醉了,大家疯疯癫癫的,说TMK就像是第二所大学,在里面学了几年的东西,可惜又像必散的宴席。由于都是仓促的离开,大家都打算回老家,然后休息一个礼拜,再回来找工作。

吃完饭,孙宁对楚离点点头,打了个眼色,楚离心领神会,对春来说:“你今天喝的很少,要不到我那去坐坐?”

“方不方便啊?”春来鬼头鬼脑地笑了笑,“小叶会不会在?还是陈思?”

“你还有劲贫?“

”行,反正我也没什么地儿去。“

”住的地方有么?“

”找了个房子,租了一个月。“

”退了。“

”嗯?“

”到我那再说。“

楚离带着一脸茫然的春来到了住处。而刚进屋门,楚离就进房间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春来听见他说的英文。趁楚离打电话的间隙,春来给自己泡了杯茶,也留了一杯给楚离。楚离走出来,对春来说:“你打算留在东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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