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刺杀隐官(2 / 2)

陆芝怒道:“我难道要从头到尾陪着陈平安四处行走?其余隐官一脉剑修的安危,怎么办?米裕如何处置?宰了?!”

陈清都说道:“回头再说。”

陆芝死死压抑住心中杀意,带着米裕返回隐官一脉齐聚的走马道那边。

见到了那些年轻晚辈,陆芝破天荒犹豫片刻,这才说道:“隐官大人,被叛徒列戟所杀,列戟也死了。米裕有嫌疑,暂时拘押。愁苗会带三人进入隐官一脉。你们立即离开城头,搬去避暑行宫。”

郭竹酒哈哈笑道:“陆大剑仙,你真会说笑话唉。”

林君璧等人也不太相信,一个个面面相觑。

陆芝叹了口气,“就这样,下了城头,好自为之。”

陆芝就此离去。

郭竹酒笑嘻嘻问道:“米大剑仙,陆芝走了,你就莫要继续说笑话了啊。不然我可要生气……”

小姑娘虽然满脸笑意,但是眼眶里边已经泪水打转,说着说着,她便皱着脸,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

林君璧心情复杂至极。

这个隐官大人,果然不好当。

玉璞境剑仙列戟,在甲本副册当中,位置其实极为靠后,与米裕只隔了几张书页。

但也正是如此,列戟才能够是那个意外和万一。

至于为何列戟会如此行事,天晓得。

剑气长城的陈年旧事,恩怨纠缠,太多太多了,而且几乎没有任何一位剑仙的故事,是美满结局的。

董不得脸色微白,显然也无法接受这个莫名其妙的结果。

顾见龙和王忻水更是双拳紧握,死活无法接受此事。

玄参等剑修,也是黯然无语。

很快来了一位年轻容貌的剑仙男子,百岁出头,玉璞境,被誉为剑气长城三千年以来,境界最为稳固的一位玉璞境。

此人的修行之路,境境扎实,步步登高。

愁苗。

曾经跟随阿良一起去往蛮荒天下的腹地。

愁苗身边还有一位元婴境女子剑修,天然妩媚,名叫罗真意,她与愁苗差不多岁数,姿容极美,是许多剑气长城剑仙光棍的共同心头好。

此外还有金丹境剑修,年轻人徐凝,拥有两把本命飞剑,“白练”,“山色”,相辅相成。

龙门境少年剑修,常太清。

相较于齐狩、高野侯这些光彩夺目的小山头。

愁苗领衔的捡钱剑修,常年待在南面墙头上的大字当中修行,哪怕是少年岁数的剑修,也如佛家老僧、道门高真一般,剑心枯槁。

愁苗说道:“米裕待在我身边就是了。其余人,一起搬去避暑行宫。真意,徐凝,太清,你们一起帮忙。”

米裕苦笑不已。

愁苗的意思很简单,待在愁苗身边,他米裕无论想要做什么,都不成了。

林君璧在内的第一拨隐官剑修,都默默开始搬迁,对愁苗和罗真意这四位后来剑修,倒也谈不上敌意,不过没有什么善意就是了。

终究是不知不觉就习惯了陈平安的存在。

只有郭竹酒坐在原地,怔怔说道:“我不走,我要等师父。”

愁苗说道:“可以,什么时候觉得等不到了,再去避暑行宫做事。”

愁苗带头,一行人御剑离开城头,去往城池西边的那座重地。

只剩下一个独自坐在书案后边的郭竹酒。

所有剑修落在避暑行宫大堂外的广场上。

愁苗愣了一下。

难怪自己没有被立即任命为新一任隐官。

愁苗对此无所谓,事实上,是不是是成为隐官剑修,还是留在城头那边出剑杀敌,愁苗都无所谓,皆是修行。

罗真意在内的三位剑修,则倍感意外。

至于米裕更是差点热泪盈眶。

林君璧松了口气。

也好。

如今与这位隐官大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荣辱与共。

相比不知根底的愁苗,林君璧还是更愿意与眼前这个家伙共事。

原来大堂门口那边,有个青衫笼袖的年轻人,面带笑意望向众人。

脸色惨白,眼神明亮。

陈平安朝米裕招手,“陪我走走。”

然后陈平安望向那个愁苗,“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劳烦你们四位,还要听一听林君璧的意见。”

愁苗点头道:“没问题。”

陈平安望向顾见龙。

顾见龙立即心领神会,与愁苗这位极其有名又极其独来独往的年轻剑仙,称赞道:“愁苗剑仙,大气磅礴,日月可鉴!”

罗真意皱了皱眉头。

陈平安已经带着米裕走入一条抄手游廊,散步去往别处。

众人进入大堂,很快发现躲寒行宫的所有秘录档案,原来都已经搬迁到了此处,大堂除了门口,有了三面书墙,井然有序,许多秘录书籍,都张贴了纸条便签,方便众人随手抽取,查询翻阅,一看就是隐官大人的手笔,小楷写就,工整规矩。

陈平安沉默不语。

米裕百感交集,也不说话。

陈平安自己摘下了养剑葫,再取出一壶竹海洞天酒,递给米裕。

米裕苦涩道:“怕了这酒。”

陈平安笑道:“饮酒之人千百种,唯有酒水最无错。但喝无妨。有问题就问。”

米裕问道:“怎么回事,城头之上的隐官大人到底是谁?”

陈平安说道:“是一张品秩很高的替身符,外加一门傀儡术,是千真万确的金身境武夫体魄。加上老大剑仙帮我遮掩一二,所以比较隐蔽,可如果只是如此,肯定骗不过你米裕,也就意味着未必能够骗过列戟,所以我将一部分魂魄附着在了符箓傀儡之上,城头之上,‘我’每一步的轻重,每一次呼吸的急缓,都需要我在避暑行宫这边小心翼翼控制,所以这会儿受伤不轻,也不是装的。但是付出这点小代价,挖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叛徒,还是剑仙,不亏。事实上,我想要钓鱼之人,起先并非列戟,是另有其人,至于是谁,你之前一直跟在我身边,其实有迹可循,不过我估计你是忘记了。”

米裕试探性问道:“先前你所说的万一,当诱饵钓仰止、黄鸾这个境界的大鱼,其实也想到了这场偷袭,是在做铺垫?”

陈平安笑道:“我们这边的剑修可以暗中传信蛮荒天下,对面自然也可以偷偷传消息来剑气长城,至于列戟为何叛变,是恨浩然天下更多,还是恨老大剑仙更大,或是整个剑气长城都被他恨上了,肯定是有他的道理,不然出剑不会如此决绝,只不过这里边的弯弯绕绕,我不感兴趣,反正列戟是个死人了。”

陈平安加重语气说道:“这种人,死得越早越好,不然真有可能被他在关键时刻,拉上一两位大剑仙陪葬。”

米裕停下脚步,脸色难看至极,“我被拉入隐官一脉,就是为了这一天,这件事?!”

陈平安也停下脚步,笑着点头,直言不讳道:“不但是拉你入伙,请来陆芝,其实也一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这样,如何骗过居心叵测的剑仙?有了背叛之心的剑仙,脑子都会变得格外好。陆芝在那边护着我们隐官一脉所有人,除非是仙人境剑仙走到我眼前了的近身一击,才有机会,不然谁出剑,都是痴心妄想。有了这个前提,我再离开陆芝身边,就给人一种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的错觉。”

说到这里,陈平安斜靠廊柱,晃了晃手中养剑葫,笑眯眯道:“大好时机,错过可惜,可以试试看。”

“陆芝庇护,戒备森严,是一种给别人看的假象,隐官大人极其安稳,性命无忧。离开了陆芝,有没有玉璞境米裕在身边,又是一种必须要有的暗示,不然刺客会担心我是有恃无恐,觉得其中有诈。不背仙兵品秩的剑仙剑,不穿仙兵品秩的法袍金醴,更是合情合理的举措。那么没有了法袍,再撇开一个保驾护航的花架子剑仙米裕,隐官大人真正的依仗,就只剩下了置身于剑气长城,以及自己的金身境武夫体魄。”

米裕狠狠灌了一口酒,还是不说话。

陈平安说道:“隐官一死,人心难免出现涣散,我方剑阵,受其波及,是人之常情。所以接下来我们就可以更好钓鱼了。比起杀掉一个剑仙,这才是我最想要的结果。”

米裕直愣愣望向这个年轻人。

陈平安笑道:“其实我想了很多,其中绝大多数就真的只是想想而已,毫无用处。”

米裕从来不擅长想那些大事难事,连修行停滞一事,兄长米祜着急万分许多年,反而是米裕自己更看得开,所以米裕只问了一个自己最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你如果记恨剑气长城的某个人,是不是他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平安愣了一下,还认真想了想,点头道:“应该可以做到,但是没想过。因为对我来说,得不偿失,一份道心,来之不易,打小穷怕了,珍稀之物,习惯珍惜些。”

米裕眼神蓦然锐利起来,“例如早年为难宁府颇多的齐家?!你恨不恨?当真没有半点私心?那场十三之争,你成了隐官之后,如今更是看遍档案秘录,肯定会有蛛丝马迹被你搜刮出来,哪位剑仙在什么时候说了什么关键言语,你知道更多的腌臜内幕!”

陈平安微笑道:“米兄,你猜。”

陈平安递过去养剑葫,米裕手中酒壶不动,陈平安一脸无奈道:“反正我不是那种记仇的人,天地良心。”

米裕好似比魂魄受损的陈平安更加萎靡不振,心气全无,随口问道:“郭竹酒那丫头还在城头那边,什么时候通知她回来。”

陈平安说道:“再等会儿吧。”

米裕摇头道:“算计算计,还是算计,连一个小姑娘都不放过,她郭竹酒可是你的弟子!哪怕你用心再好,但我还是很奇怪,陈平安,你就不心累、当真半点不愧疚吗?”

陈平安反问道:“只求自己的问心无愧,就够了吗?你以为列戟就不问心无愧?堂堂剑仙,连性命都豁出去不要了,这得是多大的怨怼,得是多大的问心无愧?”

米裕无言以对。

陈平安仰头望向南边城头,笑了起来,“燃花燃花,好一个山青花欲燃,剑仙为本命飞剑取名字,都是行家里手。”

两人一起返回避暑行宫的大堂那边。

米裕坐在了属于自己的座位上。

陈平安没有落座,只是坐在门外台阶上。

陈平安只说了一句话,“除了隐官一脉的飞剑,可以离开此地,近期任何人都不许离开避暑行宫半步,不许私下接见外人,一旦被发现,一律以叛逆罪斩立决。而我们隐官一脉的传信飞剑,愁苗四人,与林君璧在十二人,必须相互之间知晓内容,一条一条,一字一句,让米裕剑仙记录在册。”

徐凝抬头望向门外那个背影,问道:“既然你信不过我们,为何要拉我们进入隐官一脉?”

陈平安一手持养剑葫,一手持折扇,“与我言语之前,先敬称隐官大人。”

徐凝还真就在重复那句话之前,加上了一声隐官大人。

陈平安这才笑着说了句天大的敞亮话:“我连自己都信不过,还信你们?”

徐凝默不作声,罗真意与常太清猛然间抬起头,都面露怒容。

玄参与曹衮两人,对这位隐官大人打心底极为推崇,又是外乡剑修,于是比那顾见龙和王忻水更加直接,与那三位剑修针锋相对,两个年轻人毫不遮掩自己的阵营所属。

愁苗说道:“众中少语,无事早归,有事做事。我们四人,既然当了隐官一脉的剑修,一切就按照规矩来。”

陈平安转过头,笑道:“若是我死了,愁苗剑仙,确实与君璧都是最好的隐官人选。”

林君璧装聋作哑。

愁苗更是置若罔闻。

夜幕中,一把传讯飞剑去往城头,然后就有了个伤心欲绝的小姑娘,慢悠悠御剑而来,一路哭丧着脸、不断抹眼泪。

飘然而落之后,身形还有些踉跄来着。

然后见着了那个已经站起身的师父,立即笑开了花。

陈平安柔声笑道:“稍稍过了啊。”

郭竹酒收了剑,站在陈平安身前,兴高采烈得在原地踏步,双臂晃荡不已,眉眼飞扬,“师父,我跟你说啊,先前就我一个人,相信师父肯定不会死,只是没想到师父这么神通广大,不但活得好好的,连我都骗过去了嘞。打破小脑阔儿,都万万想不到师父已经在了避暑行宫,了不得,无以复加的了不得……”

“说了只要师父在,就轮不到你们想那生生死死的,以后也要如此,愿意相信师父。”

陈平安笑着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只小竹箱,“奖励你的,不嫌累,就背着。但是不许跟人显摆。”

郭竹酒背起了小竹箱,轻声问道:“师父,咋个小竹箱也精怪了,自己长脚,跑来找师父啦?行吧,大师姐送我小竹箱的时候,可么的变成精怪,回头师父你再做一只不长脚的普通书箱,送给大师姐,这一只长大了的小竹箱,可就归我了。”

陈平安笑着摇头道:“回头你自己跟裴钱掰扯去,师父不会偏袒谁。”

陈平安揉了揉郭竹酒的脑袋,“忙去,不可以耽误正事。”

郭竹酒蹦蹦跳跳走上台阶,然后一个拧转身形,向后一跳,背对着大堂众人,在大堂内站定,停顿片刻,这才转身挪步。

陈平安没有跟着进入大堂,反而继续在避暑行宫散步起来。

行走之地,皆是小天地。

陈平安捻出一张青色材质的符箓,轻轻一晃,说道:“老大剑仙,不会让你白送一趟小竹箱,近期窥探避暑行宫的剑仙,直接宰了便是。愿意如此涉险行事,不够隐忍的,对于我们剑气长城,就没有更多的利用价值了。”

停顿片刻,陈平安补了一句:“如果真有这份功劳送上门,就算在我们隐官一脉的扛把子,剑仙米裕头上好了。”

哪怕陈平安是在自家小天地中言语,可对于陈清都而言,皆是纸糊一般的存在。

陈清都虽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其实意思已经很明显,选了你陈平安当这隐官大人,随便你折腾。

这位老大剑仙转移话题,“破例再问你一次,真的想好了?一旦真是你,不后悔?不与宁姚事先说清楚?”

陈平安也没给出答案,一样转移话题,“我师兄如何了?”

陈清都说了句凑合。

陈平安就收起了那张符箓,藏入袖中,换了一张符箓,轻轻捻动,默念口诀,瞬间就来到了另外那座躲寒行宫。

避暑行宫那边,有一棵参天古树,碧树为人生凉秋。

这边行宫的压胜之物,则是一柄鹿角诗文如意,状如鱼尾又似芝朵。

陈平安走在只有他一人的巨大宅邸当中。

两座行宫,其实里边极为朴素,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件。

陈平安打算先熟悉熟悉这种环境。

在离开这座死寂沉沉的宅邸、返回避暑行宫那边之前。

陈平安自言自语道:“想好了。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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