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1 / 2)

睡龙 可大可小 10910 字 2018-04-14 加入书签

中秋之后,今年的最后一缕暑气便也渐散了。珍珠与母亲兄长一家子团聚,平日也无甚大事,不过做做针线,练练字罢了。家中虽有些琐事,孙氏如今又身子康健,哪里肯让女儿动手?只恐伤了女儿娇嫩的手。一旦珍珠要做,尽皆拦了,只让她坐吃等喝就是了。珍珠哭笑不得,一两日也罢了,可久了,像什么样?珍珠好说歹说,好歹劝住了孙氏,却也只肯让她打些下手罢了。

好在那些粗重的活计皆是花自芳包了,家里人口也少,洗衣做饭皆是轻便的,孙氏的活儿也不重,珍珠方才罢了。只是孙氏到底拗不过女儿,珍珠便随了孙氏学了几样拿手菜。孙氏和花自芳很是捧场,让珍珠的信心大增。这样的的生活简直快活似神仙了。

只是时日久了,难免觉得寂寞,想起园中的各个姐妹们来,自己出来的时日久了,也不知道她们如今怎么样呢!于是这日便在晚间对孙氏并花自芳道:“娘,哥哥,我想明日到那府里去看看素日的姐妹们去。”

孙氏和花自芳对视一眼,道:“这可妥当吗?”

花自芳沉吟了一回道:“这倒也无妨,妹妹出来了,可人情总是在的。那府里的人虽说势利的多些,可还是有几个好的。妹妹一人在家也是无聊,在这里也没个说话的人,整日做针线也伤眼睛,很该出去走一走。明日就收拾些咱们园子里自种的蔬果,收不收,看不看得上眼是他们的事,却是咱们的心意。咱们家的情况现摆着呢,怎么也比不上那里的,自也不必撑着个脸面。”

花自芳如今已是当家的人了,行事稳重,虑事周全。他这一说,孙氏也消了疑虑,只仍有些担忧,道:“那也罢了,菜园的香瓜最好,又香甜又爽脆,我明儿一早就挑几个去。”

于是一家子吃饭歇息不提。

次日一早起来,果然珍珠穿戴整齐了,孙氏也去园子里挑了两篮子香瓜来。那香瓜是老家带来的瓜种,香甜可口,个个都有面碗大小。花自芳雇了一辆马车,亲送了珍珠过去。

到了荣国府侧门,下了车,门房上几个人正在说话,看见人来,一个婆子探过身来,看见珍珠,笑道:“这是珍珠姑娘不是,好些日子不见了。”

珍珠定睛一看,却是原来里洒扫的李婆子,遂笑道:“哟,这不是李妈妈么,怎么您在这里呢?”那李婆子面带苦笑,道:“哎,不提也罢!姑娘出去这么些日子了,今儿怎么有空来呢?”

珍珠笑道:“我想老太太、太太和姑娘们了。当初也亏了府里的恩典才出去的,如今闲了,就过来给老太太、太太并姑娘们请个安。”

那李婆子嘟囔道:“这还有什么好安的?”

珍珠“咦?”了一声,那李婆子便咳嗽了下,忽地眼神一转,笑道:“姑娘们前两日还念叨着姑娘呢,若是知道了姑娘来了,肯定欢喜。”

说着便拉着珍珠进去,花自芳在一旁看了妹妹摇摇去得远了,方才罢了。

那李婆子一面拉了珍珠到二门门房上的小屋子坐了,又拿了好茶来与珍珠吃,一面又打发了人往里面传话。而后便一长一短地拉着珍珠说话。

珍珠被她的热络给弄得莫名其妙。这李婆子虽说从前在里共事过。但是当初珍珠是一等大丫头,她不过是个洒扫的婆子,并没有什么大交情。若说珍珠如今仍在当差也就罢了,可她已经出府了,贾府向来是个人走茶凉的地方,这套交情也未免晚了些。

珍珠便也不疾不徐地等着,由着李婆子自说自话。果然那婆子便有些撑不住了,便叹道:“姑娘出去倒是好了的,不像我们留了这里受苦。”

珍珠笑道:“妈妈说的什么话,这谁不知道这府里是绝好的去处。老太太老爷太太待人最是和善不过的,活儿又不辛苦,风吹不着,雨打不着,这哪里来的受苦之说呢?”

那婆子顿时就急了,唧唧呱呱将事儿一股儿全说了。

原来最近大观园正逢“严打风”,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先是王夫人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的邪风,某日夜里将大观园宝玉并各姑娘处搜了个遍。

动机是好的,结果是惨的。

——啥也没搜出来。

宝玉宝钗倒也罢了。宝玉是他儿子,不敢有意见。宝钗那里没被搜到,因为是“亲戚”,而这正让她尴尬非常。因为另外两个亲戚那里——黛玉和湘云处便没躲过去。

黛玉湘云被这事给气得狠了,若说亲戚分个远近亲疏,但这是什么标准?凭什么搜她们的地方,却不搜薛姑娘的?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她们就是贼的样子么?

简直欺人太甚!

姑娘家不好撒泼,便只好撒娇了。两个姑娘一柔一刚,哭到了贾母跟前。

贾母被这媳妇的不着调给惹火了。黛玉湘云是她接来教养的,这二儿媳妇是什么个意思?

再有邢夫人在一旁挑火——迎春处也被搜了,二姑娘虽说如今没那么软弱了,但恰到好处地向嫡母弹了几滴眼泪,诉了几分委屈,却正好引起邢夫人的不满与心疼。她没有子嗣,在王熙凤巧舌如簧的调节下,如今倒把大半心思放在了贾琏迎春身上。迎春虽是女儿,但日后若得个好夫婿,也是有价值的。因此对迎春,也好了许多。如今见她受了气,如何不恼?再加上出头鸟又是王夫人,如何能不让她火冒三丈呢?——再有贾母对于王夫人的所作所为正恼火,你加一把柴,我添一把火,这一场怒火也烧的漫天盖地地大。

贾母将贾政叫来,怒火加泪水,两面夹击,将贾政训得狗血淋头。贾赦也抽空来了,难得表达了下他的不满的意思——他到底是长兄,又是正经袭爵的大老爷,说话的分量还是有的。如此一来,王夫人竟成了众矢之的。

无奈之下,王夫人只好“病”了。府中诸事便由李纨总理,迎春、探春协理。

只是那些下人们奴大欺主,见王夫人“病”了,大奶奶和姑娘们又腼腆,便趁势作耗起来,生出了不少的事。贾母闻之大怒,不久之后,府中大换血。那些闹事的丫头仆妇们,或卖或遣,谁的脸面都没用。府中上下,人心浮动,人人自危。而很不凑巧的,这些被遣送的下人中,十之七八都是王夫人的人。

而这李婆子本是中的洒扫婆子,虽也不是什么大脸面的差事,但是中多的是娇滴滴的丫头们,一个个仗着宝玉疼爱,每日得些好吃的好喝的不说,又时常能得些赏赐,偶尔还能捡些外财——的丫头和宝玉玩闹起来总是无忌了些,那些珍贵的玻璃缸、玛瑙碗、官窑的茶盅饭碗,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宝玉又不常管这些,便是摔烂了,只说记一下就是了。可那碎片破碗却仍是值钱的,那了当铺去,也能当不少银子。

府中的下人们自有自己的圈子。这些主子们用过后碎掉的东西,价值几何,有眼睛的人自有分晓。那管事的人得了众人的好处,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哪里还会多言?故这李婆子从那油水十足的地方直线下降到了门上,虽说也有点子孝敬,但与从前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了,哪里看得上呢?只是如今正是风口浪尖时,她也知道不好撞枪口上,只好病急乱投医,见了珍珠,便想向她求个情,看能不能讨个人情,再换个油水好的地方去。

珍珠听罢,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得有些感叹。这贾家如今管得越发松了,这样嘴巴不牢靠,把主子的家事往外传的奴才竟放在门房上,不是把老鼠放米仓里吗?只是不好把话说绝了,道:“李妈妈太瞧得起我了,我是什么人?从前不过是个丫头。如今出去了,更没我说话的地儿了。李妈妈可是寻错人了。”

李婆子听了,心里便有些不自在,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一阵喧哗,似有人道:“……哎哟,什么风把姑娘给吹到这里来了……”

“我听说珍珠来了,怎么不见呢?”

“珍珠姑娘正和李姐姐说话呢,姑娘稍后,我去请去。”

珍珠听见这声音是鸳鸯的,忙站起身来,不想那李婆子更快,“噌”一下站起来,三两步蹿过去便开了门,正好鸳鸯站在门口,似被吓了一跳,那李婆子满脸堆笑,道:“鸳鸯姑娘来了,我不知道,该打该打!”

鸳鸯道:“劳烦妈妈们了。”话毕便不理她,几步走到珍珠跟前,笑道:“好没良心的丫头,这会子才来瞧我。”

珍珠含笑拉着鸳鸯的手,道:“好姐姐,我错了,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说着福身下去。

鸳鸯忙扶住,笑嗔道:“嗐,你这丫头,嘴倒快的很,让我连罚你的心都没了。”又看周围几个丫头婆子皆一脸奉承得看着她,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那里去。”

众婆子便忙送出来。鸳鸯拉着珍珠的手走了几步,又站住脚道:“珍珠姑娘若日后再来,只管叫她进来就是了。她从前也是伺候过老太太的,老太太前儿还念叨着呢!今儿倒白白耽搁了这么些时候。”

众婆子忙答应着,看着鸳鸯与珍珠牵手说话往里去了,至于珍珠带来的东西,早有婆子殷勤地送进去了。李婆子一边暗赞自己有眼光,找对了人,一面又后悔方才怎么没下点血本,塞点体己,不然怎么能让人家帮她说话呢?唉!

这里珍珠与鸳鸯一面说话,一面走,不多时便到了贾母上房。廊下的丫头们见了她们,都笑了起来,叽叽喳喳说个不住。又有丫头报了进去,笑道:“老太太请珍珠姐姐进去呢!”

鸳鸯便含笑拉着珍珠进去,熟悉的上房,依旧华丽敞广,只是人少了许多。

珍珠恍若无事一般,上前给贾母请了安。

贾母已上了年纪了,这一段时日不见,仿佛老了几岁一般。珍珠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

贾母精神却仿佛不错,道:“珍珠来了,家里可好?”

珍珠笑道:“托老太太的福,都好呢,我娘还让我给老太太请安。”说着真个有行了个福身请安礼。

贾母点点头,笑道:“好,你们一家子团聚了,便是再穷也好了。不像……唉!”珍珠便不言语,鸳鸯忙上前去挨了贾母坐下,笑道:“老太太,珍珠带了家里自种的香瓜来,我已经让她们切了一个,老太太也赏她点脸面尝尝?”

贾母听了,便知道鸳鸯的意思,便笑道:“哦,好的很,这两日正想点新鲜瓜果吃,只是他们送来的都搁久了的,看着虽还好,到底差了些。可巧珍珠丫头就来了。”

果然早有丫头端了一个大荷叶玛瑙盘子来,盛着新切的瓜,水灵灵,切地小小的菱块,一边放着银签子。贾母笑道:“很好,看着就心头清爽。”

鸳鸯忙拿银签子拈了一块奉与贾母。贾母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吃了,满口清甜,十分爽口,笑道:“很好,正想要这个味儿呢!到底是地里刚下来的,就是比市面上卖的好。”便接了银签子自己吃。

珍珠忙笑道:“老太太喜欢就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娘还怕老太太看不上呢!”

贾母笑道:“这是你们的心意,我哪里不明白的呢?”说罢又叉了一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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